白雪 发表于 2018-11-17 06:51:40

诗论摘闲

                      诗论摘闲
纪晓岚乃清代鸿儒,素以善对著称,才思敏捷,学养海深,其诗名反为后人所忽略。闲来读到他的诗论,却十分珍惜,别有洞天。故有意择些来与大家分享。余虽孤陋寡闻,或可抛砖引玉,得同好馈赏,不亦乐乎。
诗以禅为喻(把作诗与参禅来作个比喻)
诗以禅为喻,沧浪自一家。
水中明指月,镜里试拈花。
圆魄千江印,攲枝两面斜。
蟾疑浮浪谷,蝶讶隔窗纱。
对影虽知幻,摹形反虑差。
其间原有相,此会本无遮。
六义轻东鲁,三乘转法华。
别传归教外,珍重辨瑜瑕。

这了了几句,其实非常丰富,把他写诗的感觉都包括其中。但能从中欣赏一二,亦属缘份不浅。
好则好,也不贬有唱反调的。袁枚就这么说:诗始于虞舜,编于孔子。吾儒不奉两圣人之教,而远引佛老,何耶?阮亭好以禅悟比诗,人奉为致论。余驳之曰:毛诗三百篇,岂非绝调?不知尔时,禅在何处?佛在何方。人不能答。因告之曰:诗者,人之性情也。近取诸身而足矣。其言动心,其色夺目,其味适口,其音悦耳,便是佳诗。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又曰,诗可以兴。两句相应。惟其言之工妙,所以能使人感发而兴起,倘直率庸腐之言,能兴者其谁?
说得亦在理,此即所谓性灵之说也。其实亦不矛盾。殊途同归。大家读近体诗往往会觉得唐人诗比较有亲和力,参考上面这两段话,其中答案,不言自明。

再来一段:
为诗之道,非惟语不可偷,即偷势,偷意,亦归巢臼。夫悟生于相引,有触则通;力迫于相持,势穷则奋。
善为诗者,当先取古人佳处涵咏之,使意境活泼在目前。拟议之中,自生变化。
如 萧萧马鸣,悠悠旗旌。王籍化为:蝉噪林俞静。
光风转蕙,泛崇兰欤。荆公化为:扶舆度阳焰, 窈窕一枝花。皆得其句外意也。
水部咏梅,有惫枝却月观,和靖化为水边篱落忽横枝,和疏影横斜水清浅。东坡化为竹外一枝斜更好。皆的句中味也。
春水满四泽,变为野水多于地,夏云多奇峰,变为山杂夏云多, 就一句点化也。

千峰共夕阳,变为夕阳山外山。
日华川上动,变为夕阳明灭乱流中。就一字引申也。
到吴江地尽,隔岸越山多。变为吴越到江分。 缩之而妙也。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变为微雨晴复滴,小窗幽且妍。盆山不见日,草木自苍然。 衍之而妙也。
如是有得,乃立古人于前,竭吾之力而与之角。如双鹄并翔,各极所至;如两鼠斗穴,不胜不止。思路断绝之处,必有精神奔涌,忽然遇之者,正不必寻奢玉溪,随人作计也。
这里他主张诗可学,但不可钞撮。并列举了一些例子。但凡能化古已而出新奇者,都是不落巢臼的。是一种模拟,而内化的学习方式。与平生感悟自然而由内而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其三, 工拙
人必五官四体具足而后论妍媸,诗必规矩准绳不失而后论工拙。佳句层出而语脉横隔,反不如文从字顺,平易无奇。
李嘉佑有野树花争发,春塘水乱流句,宋人以为至佳,然上联曰:年华初冠带,文体旧弓裘;下联曰:使君怜小阮,应念倚门愁。十字横梗其中,竟作何解?孟公有晚泊浔阳望庐山诗,无句可摘,神妙乃不可思议,可悟诗法矣。

这段说的十分明了,意脉乃诗之生命所在,意脉通而再论其文采,趣味才有意义。不然一切皆是枉然。

其四  点化
盖用事之妙,全在点化有神。抄撮类书,搜寻韵府,虽极工切,皆成死句。
如陈祜的风光草际浮诗,起二句曰:秀发王孙草,春生君子风。 庸恶陋劣,岂可向迩乎。

此即用事用典都须化开,赋有新意,切忌生搬硬套而落巢臼。

其五
论欢愉之辞难工
夫欢愉之辞难工,愁苦之音易好,论诗家成习语矣。然以龌龊之胸,贮穷愁之气,上者不过寒瘦之词,下而至于琐屑寒乞。无所不至,其为好也亦仅。甚至激忿牢骚,怼及君父,裂名教之防者有矣。兴观群怨之旨,彼可乌识哉!

这段会引起相当一部份人的反对。至晚清民国,诗风犀利,戾气也重,无尊无畏。其代表人很多,恕不一一。时有惊人之句。亦是今人所追捧的风格。而纪夫子上面这段论述不无灼识。若总以坏心情写诗,其言亦自然不会超逸自然。

其六
诗必穷而后工
诗必穷而后工,殆不然乎。上下二千年间,宏篇巨制,岂皆出山泽之癯耶?然谓穷而后工者,亦自有说。夫通声气者骛标榜,居富贵者多酬应。其间为文造情,殆亦不少;自不及闲居恬适,能翛然自抒其胸臆,亦势使然矣。惟是文章如面,各肖其人。同一坎坷不遇,其心狭隘而刺促,则其词亦幽郁而愤激。
东野穷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诗囚。遗山所论,未尝不中其失也。
其心淡泊而宁静,则其词脱洒轶俗,自成山水之清音。元次山<箧中>一集,品在令狐楚御览诗上,前人故有定论矣。
(声明:本帖中原文均摘自何香久,阿古拉泰编撰的百变鸿儒纪晓岚一书。)

其七
流派
扬雄有言: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为赋言也,其义则该乎诗矣。风人骚人,遐哉邈矣,非后人所能拟议也。而流别所自,正变递乘,分支于三百篇者,为两汉遗音;沿波于屈,宋者,为六朝绮语。上下二千年,刻骨镂心,千汇万状,大约皆此两派之变相耳。末流所至,一则标新领异,尽态于江西,一则抽秘娉妍,弊极于玉台,香奁诸集。左右龂龂,更相笑也。
余谓西河卜子传诗于尼山者也,大序,一篇,确有授受,不比诸篇小序,为经师递有加增。其中发乎情,止乎礼义二语,实探风,雅之大原。后人各明一义,渐失其宗。
一则知:止乎礼义而不必发乎情,流而为金仁山濂洛风雅一派,使严沧浪辈激而为不落礼数,不落言诠之论。一则知发乎情而不必其止乎礼义,自陆平原缘情一语,引入歧途。其究乃至于绘画横陈,不诚已甚与。
夫陶渊明诗时有庄论,然不至如明人道学诗之迂拙也。李,杜,韩,苏诸集岂无艳体?然不至如晚唐人诗之纤且亵也。酌乎其中,知必有道焉。
其实这段是俺非常喜欢的一段,把诗的沿革了了一段字,说得明白透彻。不愧是鸿儒巨匠,比后来许多学舌者,强又何此百倍。

其八:长篇
凡长篇忌收处潦草,如水无归墟,山无根麓。铺排不难,难于气格。层次不难,难于机轴。《长庆集》诗,仅有滔滔如话者,终不免轻俗之讥。

见坛子里有人在论长篇,谨摘此段以应之。虽仅一行,却字字珍贵,切中其要。若有心人能从中领悟一,二,幸甚,幸甚。

其九 襞积杂错非诗也
襞积杂错非诗也。章有章法,句有句法,而俳偶钝滞示非诗也。善作者炼气归神,浑然无迹。次亦词气相辅,机法相生。初为诗者不能翕辟自如,出落转折处,必以虚字钩接之,渐久渐熟,自能刊落虚字,精神转运于空中,血脉周流于内际。

纪氏在这段里把作诗的层次以及欣赏的角度,鲜活地勾勒出来。认为诗不能堆砌,杂错。须有章法,句法。对偶要流畅不滞。这是基本概貌。善作诗的,能做到出神入化,不着相,不露痕迹。较差些的也能词气相辅,机枢章法相生。而初学者则会有雕琢痕迹,不自然,出入转折之处多用虚字,须渐渐成熟后,才能达到少用虚字,神形兼备。

其十  文章之患,莫大乎门户
余天性孤峭,雅不喜文社诗坛互相标榜。第念文章之患,莫大乎门户。元遗山诗曰:邺下曹刘气尽豪,江东诸谢韵尤高。若从华实评诗品,未便吴侬得锦袍。此以疆域争门户也。刘后村诗曰:书如逐客犹遭黜,词取横汾亦恐非。筝笛安能谐雅乐,绮罗原未识深衣。此以学术争门户也。朋党之见,君子病焉。

纪夫子也不待见门户之见,诗中门派虽于诗风形成是有一定作用,但于诗的发展蔽大于利。从上面的这段文中的诗看,古人也会有相互攻讦,相互瞧不上的时候。再看看而今诗坛,何其相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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