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柳诗话之五

白雪

武昌柳诗话之五
                           送客归吴
                           唐·李白
                    江村秋雨歇，酒尽一帆飞。
                    路历波涛去，家惟坐卧归。
                    岛花开灼灼，汀柳细依依。
                    别后无馀事，还应扫钓矶。
        李白（701-762），字太白，号青莲居士。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东），隋末其先人流寓碎叶（今吉尔吉斯斯坦境内），并出生于此。幼时随父迁居绵州昌隆（今四川江油）青莲乡。25岁时离蜀，长期在各地漫游。李白是继屈原之后最具个性特色、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有“诗仙”之美誉，与盛唐时期另一位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杜甫并称“李杜”。  
        据考证，李白曾多次来往武昌（今鄂州），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文，主要有《江行送远》《陪宋中丞武昌夜饮怀古》《赤壁歌送别》《送客归吴》《武昌宰韩君去思颂碑并序》等。唐玄宗天宝十三载（754年），李白应友人元丹丘之约上嵩山，离别久居之地庐山，在溯江西上途中路过武昌时，写了《送客归吴》这首送别诗，表达了与朋友的依依惜别之情。首联，交代时间、地点，渲染出惜别的氛围。绵绵的秋雨已经消停了，长江之滨的小村，刚刚举行了一场送别的宴席；此刻，诗人站在江边，一叶风帆正顺流而下。一个“飞”字，富有动感，既描写出友人的船行之快，也表明诗人的目送之远，更有“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韵味。开篇点题，景中有情。颔联，抒写对朋友的牵挂之情。目送朋友在波涛中乘船远去；诗人独自归家后，只能在家中一会儿坐下，一会儿躺着，若有所失，心里颇不宁静。友人的“去”和诗人的“归”，对比鲜明，突出了对友人离去的不舍。值得注意的是一个“家”字，看来，李白此行，逗留武昌，感念武昌风物，颇有一些时日，或许，“直把他乡作故乡”了。要不然，何以“家”为？颈联和尾联，写诗人归家后的感慨与作为。小洲上的野花开得那么茂盛鲜艳，江边后人补种的武昌柳那么青葱摇曳，这里，以“岛花”和“汀柳”作衬托，以乐写哀，进一步抒发对友人离去的不舍之情。“灼灼”和“依依”，运用叠字，更烘托出诗人内心的感情。古人有“折柳”送别的习俗，因“柳”与“留”谐音，故常以“柳”为意象书写离别，借此表达作者的依依惜别之情。“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李白《春夜洛城闻笛》）这里的“折柳”则是笛子吹奏的曲调名，曲子的全称叫《折杨柳》。意思是说，这个夜里，当人们听到缠绵哀怨的《折杨柳》曲子的时候，谁不会涌起一股思乡送别之情呢？友人走了，诗人没别的事了，只好把江边的钓鱼台打扫一下，准备垂钓一下，或许还可以排遣一下友人去后的忧伤。钓矶，即钓鱼台，在武昌西山脚下，濒临长江，当年孙权曾在这里大宴群臣，和武昌柳一样，是一处非常重要的遗迹。南朝诗人庾信曾在《哀江南赋序》中将这两个典故写入文章，“钓台移柳，非玉关之可望”，表达了对江南故国的思念之情。  
                                                   （余国民）  

            次韵曾子开舍人游籍田载荷花归   
                    宋·黄庭坚  
                维王调玉烛，时夏雨我田。
　　          壁挂苍龙骨，溜渠故溅溅。
　　          三推劝根本，百谷收阜坚。
　　          官司极斋明，崇丘见升烟。
　　          系马西门柳，忆听去夏蝉。
　　          剥芡珠走盘，钓鱼柳贯鲜。
　　          扫堂延枕簟，公子气翩翩。
　　          自尔欲继往，阻心如壅泉。
　　          紫微乐暇日，披襟咏风涟。
　　          红妆倚荷盖，水镜写明蠲。
　　          美物亦有实，剪房助加笾。
　　          珠宫紫贝阙，足此水府仙。
　　          郁郁冠盖宅，追奔易雕年。
　　          能从物外赏，真是区中贤。
　　          仍闻载后乘，笼烛照婵娟。
        翻开黄庭坚的《山谷集》，次韵诗比比皆是。次韵，也叫步韵，指按照原诗的韵和用韵的次序来和诗，次韵是和诗的一种方式。曾子开，即曾肇，曾巩的弟弟，时为中书舍人。这是一首社交应酬之作，所叙之事，虽非亲历，而是依据原作虚拟，但通过诗人奇妙的想象，先叙后议，展现了乡村中的美景，表现了诗人淡然处世的态度。
         全诗有三层意思，前八句为第一层，写游籍田的情景。籍田，也作“藉田”，是古代吉礼的一种，即在春耕之前，天子率诸侯亲自耕田的典礼。维，用在句首的语助词。玉烛，有两层含义，既指四时之气和畅，形容太平盛世，也指烛的美称。苍龙骨，指苍劲的松柏。见苏轼《栢石图》：“苍龙转玉骨，黑虎抱金柅。”三推，指天子亲临籍田，扶耒耜往还三度，以示劝农。意思是说，在惠风和畅的时节，一场及时雨滋润着田野。农夫的墙壁上映着松柏的浓阴，渠道里流水溅溅。皇帝亲自耕田，特别重视农业，有望百谷丰收。官府特别谨肃严明，只见高高的山丘上升起了袅袅炊烟。仿佛世外桃源，不妨看作诗人理想中的田园生活。中间十六句为第二层，为全诗的主体，回忆去年一次夏游的情景，赞美“公子”与荷花。黄庭坚来过武昌，对武昌风物非常熟悉。西门柳，即武昌柳。首先，诗中通过“系马”“听蝉”“剥芡”“钓鱼”“扫堂”“乐暇日”“披襟”“咏风涟”等一系列行动描写，赞美了“公子”的翩翩气度。紫微，原为帝星，以政事之所出，故中书省也叫紫微省，而舍人则为紫微郎，这里指曾子开，也就是诗中所说的“公子”。“自尔故继往，阻心如雍泉。”意思是说，自从你走了之后，两心相隔，仿佛筑了堤坝，截断了水流，表达出诗人对“公子”的思念之情。接下来，写采莲。红妆翠盖，色彩鲜明；湖水如镜，明澈洁净；莲房饱满，有助于进贡。这片水域，多么美丽富饶，简直是用紫贝明珠装饰的龙宫水府，那么，采莲之人，当然就是龙宫水府里的仙子了。莲花，是佛教中的圣物，也是一种吉祥清静，能悦众可心得象征。所以诗人特别钟情于莲花。加笾，谓礼遇厚于常时。见李纲《谢赐御筵表》：“以示加笾之宠。”最后六句为第三层，抒发感慨，表明态度。在这样优美的环境中，诗人却认为“追奔易雕年”。心如止水，万事不萦于怀。“能从物外赏”，自然心胸澄澈，坦荡自适，正所谓“功名富贵两蜗角，险阻艰难一杯酒”（黄庭坚《喜太守毕朝散致政》），“作云作雨手翻覆，得马失马心清凉”（黄庭坚《梦中和觞字韵》）。
        论诗还需知人。黄庭坚一生坎坷，长期遭贬，晚年更多磨难，再加上受到道、禅思想的影响，因而往往能看空功名勋业，于社交游乐中追求一种特立独行的境界。因此，在诗歌创作上有时表现出坦荡平易、空灵淡泊的意境。                     
                                                     （余国民）
                        鼓笛令
                   宋·黄庭坚  
       宝犀未解心先透。恼杀人、远山微皱。意淡言疏情最厚。枉教作、著行官柳。    小雨勒花时候。抱琵琶、为谁消瘦。翡翠金笼思珍偶。忽拼与、山鸡僝僽。
        黄庭坚是北宋著名诗人，开创了江西诗派。他以余事作词，但在当时颇有词名，和秦观并称“秦黄”。黄庭坚存词一百八十余首，集名《山谷词》，又名《山谷琴趣外编》。
        《鼓笛令》，原为黄庭坚首创的词名，其一曰：“酒阑命友闲为戏。打揭儿、非常惬意。各自输赢只赌是。赏罚采、分明须记。小五出来无事。却跋翻和九底。若要十一花下死。管十三、不如十二。”此词咏酒席间的一种游戏，这种游戏有时还敲鼓吹笛，以助酒兴，类似于酒令，故名“故笛令”，后为词牌名。除黄庭坚外，宋代著名词人朱敦儒也有词作《鼓笛令》传世。令，即小令，又名“令曲”，词的短小者之称，如《十六字令》《如梦令》《唐多令》等。唐宋文人于酒宴上即席填词，利用短篇小调，当做酒令，遂称小令。《草堂诗馀》曾据字数多少为标准，将词调体格分为小令、中调和长调三种，以五十八字以内者为小令，五十九字至九十字为中调，九十一字以上为长调，虽无根据，但相沿已成体例。
此词以女性的口吻，表达出淡淡的春愁。上片，一开始抒发恼人的心情。有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然而，此时，“宝犀未解心先透”，对神秘的对方不免产生一缕埋怨之情。“恼杀人”的，不仅如有“人”，还有那“远山微皱”的景。这里，运用拟人的手法，以山比人，移情入景，连那平常赏心悦目的远山，也微微皱起了眉头。山且如此，人何以堪！“意淡言疏情最厚”，女主人公毕竟是重情的，自不负人；只是委屈了那一行一行的官府种植的垂柳。枉教，敬辞，屈尊赐教的意思。这里的“官柳”，一方面指青葱的垂柳，另一方面比拟清纯的女主人公，借物喻人。下片着重抒情。初春时节，细雨霏霏，春寒料峭，含苞待放的花儿被这“恼杀人”的天气压抑着。勒花，抑止花开。欧阳修《初春》诗云：“霁色初含柳，馀寒尚勒花。”女主人公怀抱着琵琶，为谁弹奏，又为谁消瘦？此时的她，多么像被关在精美的笼子中的小鸟，思念着蓝天，思念着佳偶。此时，忽然传来性情活泼、善于奔走的山鸡的啼鸣。“山鸡僝僽”，以物衬人，以乐写哀，岂不更加“恼杀人”吗？
       黄庭坚的词，基本风格是豪放的，受苏东坡的影响较大；也写有比较婉约的词，“远山”“官柳”“小雨”“山鸡”，意象清丽，风味不减秦观。
                                     （余国民）

                  又次韵二首（其二）
                   宋·周必大
            宫槐分影直，官柳著行疏。
            画栋飞翚远，晴霞散绮馀。
            池邀山简马，水胜武昌鱼。
            只恐封泥召，骖鸾上帝居。
        周必大（1126—1204），字子充，号平园老叟。原籍管城（今河南郑州），至祖父周诜时居吉州庐陵（今江西省吉安县）。南宋政治家、文学家。绍兴二十一年（1151）进士及第。绍兴二十七年（1157），举博学宏词科，官至吏部尚书、枢密使、左丞相，封许国公。周必大工文词，为南宋文坛盟主，与陆游、范成大、杨万里等都有交情。著有《省斋文稿》《平园集》等。
        据记载，此诗写于宋高宗绍兴二十八年（1158），次韵的对象已不可考。首联写景，将“宫槐”与“官柳”对举，工整自然。名贵的槐树树影笔直，分列在道路的两旁；官府种植的柳树，一行一行的，给人一种疏疏落落的感觉。颔联继续写景，由远及近。翚，五彩山雉，锦鸡。出自《诗·小雅·斯干》：“如鸟斯革，如翚斯飞。”远处，画栋雕梁旁有山鸡在上下翩飞；晴日的晚霞好像散乱的织锦，把人间点缀得缤纷辉煌。第四句出自南朝谢眺的名句“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加以重组，嵌入诗中，与第三句构成工整的对仗。颈联运用两个典故，写景议论，融为一体，表现此处池、水的美好。山简，字季伦，晋人，山涛幼子。永嘉三年，出任征南将军，镇守襄阳，好酒。荆州习氏有佳园池，山简常出嬉游，每醉而归。此句用拟人手法，连山简的坐骑都应邀而来，可见此池的名贵和主人情面之大。下句“水胜武昌鱼”为倒装句，颇见功力，即“武昌鱼胜水”，而“胜”又为使动用法，意思是说，武昌鱼使这片辽阔的水域变得优美起来，成为一方胜水。此联以“池”对“水”，以“邀”对“胜”，以“山简马”对“武昌鱼”，极为工稳。尾联展开想象。封泥，也叫“泥封”，古代文书都用刀刻或用漆写在竹简或木札上，封发时装在一定形式的斗槽里，用绳子捆上，在打结的地方，填进一块胶泥，在胶泥上打玺印，以防私拆。这里指书信。骖，本义指驾车的马，活用为动词，乘坐。此联的意思是说，只怕玉皇大帝有书信想召，我要乘坐仙鸾上天庭去了。言外之意，此地如此美好，可我另有所图，怕是无缘消受吧。联系诗人的生平事迹来看，一年前，已经取得博学宏词科的功名，此时此刻，正好青云直上，字里行间洋溢着得意之情。
        周必大中年得志，其后贵为朝廷首辅和文坛领袖，其诗意象华美绚丽，诗风雍容华贵，于此可见一斑。                        
                                   （余国民）
                        殢人娇
                       宋·毛滂　  

       雪做屏风，花为行帐。屏帐里、见春模样。小晴未了，轻阴一饷。酒到处、恰如把春拈上。   官柳黄轻，河堤绿涨。花多处、少停兰桨。雪边花际，平芜叠幛。这一段、凄凉为谁怅望。
       毛滂（1064—？），字泽民，衢州江山（今属浙江）人。曾任杭州法曹、饶州司法参军、武康县令、秀州知州等。诗、词、文均知名于世。《四库提要》称“其词则情韵特胜”。有《东堂词》传世。
        毛滂早年受知于苏轼，苏轼在黄州时，毛滂不远千里专程到黄州谒见。后来苏轼入京为官，毛滂又求苏轼举荐，苏轼回复《答毛滂书》，推荐他应制举考试，为之延誉，使他名声大噪。毛滂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皆因仕途辗转往返于各地，过的是典型的宦游生活。他更多地从寄情山水、游赏宴饮中自得其乐，自我解脱，几乎每到一地，都留下了脍炙人口的吟咏佳作。
        《殢人娇》，词牌名。殢，音“替”，滞留，困扰的意思。北宋时期的晏殊、柳永、苏轼等词人均有《殢人娇》词流传于世。毛滂的这首《殢人娇》，通过对迎春和惜春物事的描绘，抒发了词人淡淡的忧伤之情。上片写迎春。开头运用比拟的手法，“雪”“花”分写，将“雪”堆积起来做成屏风，将“花”移在一处作为帐幔，营造出一处何等优美的环境。在这处屏帐里，有雪的晶莹，有花的芬芳，春的踪迹，仿佛到来，欣喜之情，不禁油然而生。早春时节，天气阴晴不定，一霎儿晴，一霎儿阴，说不定还一霎儿雨呢，言外之意，那“雪”与“花”将何以处置？这时，词人想到了“酒”，酒能驱寒，正好把春拈上。拈，用两三个手指头捏或夹取。着一“拈”字，将无形的春化为有形，形象生动，情在景中。下片，进一步抒发惜春之情。词人首先推出了“官柳”这一重要意象，时值早春，鹅黄的柳丝，轻盈飘拂；河堤的绿草像春水一样不断地上涨。桂树为舟，木兰作桨，去往百花深处，稍微停一停，免得惊扰了百花的香梦。这一细节，描写细腻，传达出词人怜香惜玉般的心情。“雪边花际”，“雪”“花”合写，春已渐深，平畴草长，山峦叠翠。江南倦客，百般忧愁，有谁相见，又有谁相怜？词人自伤孤苦，恨无相知，悲命途乖蹇，叹人情纸薄，种种况味，尽在行间字里。词的结尾，“凄凉”“怅望”，直抒忧思。
综观全词，以时令的推移为顺序，以“雪”“花”为核心意象，以乐景衬哀情，情真语切，音律谐美，体现出“情韵特胜”的特点。
                                     （余国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