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湖吟

狄民

天湖吟
                    
狄  民
   

    那一天，懂得了什么叫清幽。
    蔚蓝的天，湛蓝的海，天和海轻轻合掌，捧出一个明珠般玲珑可人的嵛山岛。
    山径弯弯，斜伸向缭绕的烟雾间。恰是绿肥红瘦的季节，草木正自多情，一路行去，人在浓翠浅绿中，若非身临其境，谁敢信这是在大海怀抱中的一个岛上，在我贫乏的想象中，岛就是礁岩耸峙，浪花飞溅，天风海涛，舟楫成阵，却不料这岛上竟有如此山光秀色。
    于是，就到了名扬遐迩、有“南国天山”美誉的万亩草场。
    于是，就见到了倾心已久的你。
    山势起伏，成峰成谷。峰头，灰白色的峭岩，在阳光里挽着臂膀站成一排，目送一只飞鸟从胸前轻盈地滑过；峰底，修长的山谷里，恬静地卧着一湖形如野百合的碧水，我知道，这就是你。
    身前身后，触目皆绿。阳光铺洒下来，苍绿的峰，墨绿的谷，漫坡漫岗的绿草，远的黛绿，近的葱绿，绿茸茸地顺着坡势向下淌泻，直到湖边，水面也被染上了一层嫩嫩的绿意，更映出一湖琉璃的晶莹。
    我莽莽撞撞地来了，却一头撞进一个毫无人间烟火气的仙境。
    倘若在一个银河横挂的星夜，一钩眉月投影在你的波心，草虫唧唧，潮声隐隐，结一顶帐篷，守一盏风灯，与三五好友抚今追昔，共度长宵，那又该是怎样地快心！
    不知暗蓝的天幕下，在你泛着白气的湖面，会不会冉冉升起一枝枝雪堆冰雕的莲？会不会有许多奇异可爱的小精灵，在露珠滚动的叶面上翩翩起舞，迎着月光唱着只有你才听得懂的歌？
   

    那一天，懂得了什么叫淡泊。
    放眼环眺，四面青山流云，风吹草低，海已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几点舟影，悠悠然似夜空里的星辰，散落在朦胧空阔的天边，给人一种闲适的感觉。其实，在那边灿烂的阳光下，正充满许多辛劳，许多收获，许多快乐，而在这山中湖畔，只有旷达的峰峦，谦恭的草，簇拥着端庄的湖。没有拍岸的潮声扰你的梦，也没有尘俗的喧嚣烦你的心。
    听过许多关于你的动人的传说，每一个传说中，都有善良美丽的仙女，都有一段悱恻感伤的故事，传说中的主人公，最终都得到了幸福，或者在人间，或者在天上。
    你永远是那些故事的背景，你承受他们痛苦的泪水，你倾听他们悲愤的狂歌，在他们终于拥有快乐时，你微微笑着，目送他们结伴而去的身影，而后，把所有的喜怒哀乐，深深地藏在涟漪不起的湖底。
    斗转星移，千万年匆匆地就过去了。
    漫长的年代里，曾有过无数的狂风暴雨，侵袭你，鞭挞你，风雨平息了，你依然守着自己的一份宁静和超然，秋月春风等闲度。
    多少回，想象过你的模样，不知你是白居易笔下“养在深闺人未识”那天真未凿的少女，还是杜甫笔下“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那历尽沧桑的少妇？此刻，面对你成熟而不世故，高雅而不孤傲的绰约风姿，我的心里却只有一声低低的叹息，为自己的跚跚来迟，为自己不经意错过的所有岁月。
   

    那一天，真不忍归去，又不能不归去。
    我跋涉了很长一段生命之路，才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走到你的面前。
    我选择也被选择，我创造也被创造。我不相信命运，却又时时被不可知的力量所左右。在世人面前，我不自觉地炫耀我所得到的，在世人目光所不及的地方，我独自为所失去的而黯然神伤。我曾因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儿而彷徨，而今，我却为预知自己所将要经过的道路两旁都有些什么风景而困惑甚至沮丧。
    在你的眼中，我所有的忙忙碌碌，所有的满足和不满足，或许都无足轻重，甚至可笑。
    然而，我却不能留在你的世界里。我的身后，还有我必须去做的事，还有我愿意去做的和我不得不去做的。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几乎拥有人类全部智慧的人，在自己的门上高贴着“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但是，他却以自己殚思极虑的一生，实践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自白，令代代男儿热血沸腾，夜不能寐。
    这是人类的无奈，也是人类的自豪，你能理解么？
    太阳正当头，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气息，如果醉眠芳草，在你的身边，会做个什么样的梦呢？
    回过头，在草长及膝的岗头，再一次默默地注视你。山风披襟，胸中，便有些东西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化开，成轻烟散去，却将一枝野百合，明晰地镌上舒朗的心版。
    此情可待成追忆。我想，在未来的日子里，会有许多记忆诱生的梦和梦勾起的回忆，在风雨敲窗的夜晚，拂拭蒙垢的心扉，抚慰焦灼不安的灵魂。
    瞬间。永恒。哦，天湖！